克里斯托弗哈丁/文; 黄松/编译
幕府和历经明治时期的日本画家河锅晓斋( 1831-1889 )被认为是传统日本画的最后一位大师。 他作品中的幽默、活力、想象力仍然影响着现在的漫画等许多艺术风格。
但是,在北斋和广名之下,河锅晓斋往往被忽视。 从3月19日开始,伦敦皇家艺术研究院( RA )发表了“河锅晓斋展”。 他最初师从浮世绘画家歌川国芳后,经过狩野派的训练,塑造出了一个可怕而可敬、可爱的讽刺形象。 特别是莫奈等印象派画家向东方学习时,同时代的河锅晓斋反而眺望着西方。
河锅晓斋等,《书画家会》(shogakai ),约1876年5月—1878年春季
1870年,河锅晓斋在喧嚣一夜之后,进了东京的监狱。 与许多在监狱里过夜的人不同,他的错误不是酗酒、打架、偷窃,而是画画。 确实,河锅晓斋喝醉了。 那天晚上,他参加了《书画家会》,参与者们喝酒画画,至于具体画了什么,他自己也成了碎片。
对河锅晓斋的准确指控至今仍是个谜,但有传言称,他的夜画羞辱了掠夺性的西方人,“生动的隐喻,侮辱了重要人物”。 在案件的公共场合,他当场被逮捕。
之后的牢狱之灾,虽然伤害了身体,但没有损害名誉。 在那个时代,图像是表达观点的重要手段,画家们用手中的画笔唤起了民众的意识。 河锅晓斋就是其中之一,他是一位开创性的画家,以幽默的画风和娴熟的技法,代表着日本近代社会的转型期,他的作品也有编年史的意义。
他精通各种风格,创作了许多作品,作为教师心胸开阔,交友广泛,也保证了他的作品尽可能完整地保留下来。 此次王立艺术研究院“河锅晓斋展”展品是艺术品商人戈曼( Israel Goldman )的个人藏品,他的藏品涉及不同的时代和门类,是河锅晓斋和浮世绘的重要藏家之一。
河锅晓斋、《钟馗和两个小鬼》、1882
河锅晓斋出生于1831年。 他所在时代的日本,也许只应该关注京都、大阪、江户这三个地方。 京都的神社和寺庙印证了千年的文化传承; 大阪和江户多亏了至今200年间的相对和平与繁荣。 17世纪初,德川家康开设幕府,成为国家事实的统治者。 幕府实行锁国政策,国家内的武士阶级凌驾于农民、工匠之上,商人位于社会的最底层。
到了18世纪30年代,原来的社会阶层崩溃了。 没落的武士阶层出卖他们的剑、盔甲,甚至武士的身份。 河锅晓斋的父亲是其受益者,作为米商人的儿子被武士的家收养后,成了幕府武士的走狗。
河锅晓斋1岁的时候,一家搬到了江户。 很快,这个男孩展示了艺术家的潜能。 6岁进入歌川国芳的工作室。 此时的国芳正在制作浮世绘版画。 源自中国和日本文化的武士,以及超自然的幽灵世界给幼小的河锅晓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 国芳向他传达了一系列观察自然的经验,建议他不仅要抓住直接表现,还要抓住“精神力量”。
河锅晓斋,《镜前的美丽》 (局部),1871-1889
但是,短短两年时间,河锅晓斋就离开了。 也许是因为他的父亲对国芳的古怪风格和幕府的关系感到芥蒂。 但是河锅晓斋依然很喜欢画画,有时也会把河里发现的断头台捡起来带回家写生。 为此,父母将他送到更受尊敬的狩野派画家前村洞和门下,并为前村洞和他获得狩野洞白在骏河台支部的学生名额。
准备(协助准备画具)两年后,河锅晓斋开始系统地研究传统的中国和日本绘画。 其中包括反复临摹注释人物等经典作品。 课间,河锅晓斋也去体验了江户市民生活。 其中包括饮酒、落语、妓院、狂言等。
1849年,河锅晓斋完成学业,牵线被秋元藩画师坪山洞收养。 这意味着将来他会继承这个封号。 但事实并非如此,1852年,谣言中晓斋与坪山家断绝了关系。 几年后,他开始了独立艺术家的职业生涯。
河锅晓斋,《放屁大战》 (局部),1881年1月
并不是只有河锅晓斋走上了这条路,在河锅晓斋出生之前的2世纪,江户幕府一直保持着闭关锁国的状态。 但是,之后,1853年的“黑船事件”,1867年德川幕府时代的结束,日本基督教合法化,铁路、电报的
出现……日本已经无法回到过去的平静。河锅晓斋,《来自印度的大象》,1863
正是在这炽热的年代,河锅晓斋结婚、有了第一个孩子,他为自己创造了艺术名称“狂斎”(Kyōsai,意味“戏仿”的“房间”),并创造了“狂画”(kyōga,讽刺漫画)。
日本严格等级制度为讽刺漫画提供了无法抗拒的题材,同时这也是一项冒险的事业。其结果是,很多这一时期的日本作家和画家成了寓言故事大师,从民间传说到动物世界,他们利用世间万物取笑当权者,同时又保持着某种貌似合理的安全界限,这让人想起日本古老的《鸟兽画卷》。
河锅晓斋,《青蛙学校》,1870年代早期
《青蛙大战》(1864年),是河锅晓斋最早的此类作品之一。画中用水枪和芦苇矛武装的青蛙在池边发生了冲突。当时的读者从画中不同的纹章可以明白,他隐喻了与德川结盟的氏族正在与长州藩的统治者(日本西南部一个从未完全接受幕府统治的地区,也是当时在反对幕府的最前沿)作战。
1868年,反对势力升级为一场内战,战争的结束也宣告了幕府政治的终结。江户成为“东京”,新复辟的天皇被命名为“明治”。如今通过读历史知晓,“明治维新”创建了亚洲第一个现代民族国家。但在当时,人们对此褒贬不一,河锅晓斋便是时评家之一。这是一个不确定的时期,渴望西方的认同和对文化输入的试探与警惕相伴而生,由此诞生了一系列滑稽的图像。
河锅晓斋,《戴着礼帽的骷髅演奏者与跳舞的怪物》,1871-1878
在他的一件作品中,一具骷髅戴西式礼帽、佩着一把古老武士刀,演奏三弦琴,他的面前是一直跳舞的小怪物;另一件展示日本西式学校的作品,画中长凳、课桌、教棒和西装革履的教师,与一般新式学堂无异,但这却是一所“幽灵学校”(1874 年),在那里,妖怪和河童的后代正在被训导。与当时大众担忧的一致,河锅晓斋可能也认为原本田间帮工的孩子“流失”到教育机构,会给农业生产带来影响(从长远看这种认知是错误的);同时,政府也将政令扩展到超自然领域,“迷信”被指责为阻碍国家发展,开始受到遏制(批评家认为此举是对日本想象力的攻击)。
河锅晓斋,《幽灵学校》,1874
在一个天翻地覆的世界里,天才的画家永远不会缺乏灵感。但1870年,河锅晓斋的被捕清楚地表明了他所承担的风险。 日本的新领导层是低级武士,大多数人不为公众所知。 他们虽有天皇作为傀儡,但政治和经济上仍然虚弱,担忧西方列强进一步稀释日本自治权。他们四处寻找可能有助于将新国家联系在一起的粘合剂——对皇室的崇敬、重新设计“日本”价值观——他们担心讽刺文艺作品可能将粘合剂溶解。
除了漫画,河锅晓斋还继续创作一些更传统的作品。如果他只停留在狩野派,他的作品可能会出现在一个新的艺术标准中,当时这个标准正在被拼凑。传统绘画、陶瓷、宗教雕像,甚至歌舞伎剧院被认为类似欧洲歌剧,经典但过时;江户时代的流行艺术,也没有吸引力了,尽管西方收藏者似乎很喜欢这些作品。
河锅晓斋的艺术确实得到过官方的认可,1881年,他的狩野风格“乌鸦”在东京工业博览会上获得了最高奖。虽然,评委们称赞他画笔的“强大力量”,但很快,因其讽刺漫画的“粗俗、任性、白痴”而被禁止参加世博会。
河锅晓斋,《河边树上的猴子》(双联画的右手卷), 1888年5月
在日本,流行艺术和精英艺术之间的界限从来都不是固定的。河锅晓斋的才华让界限更为模糊。即使是最简单的讽刺,他也以惊人的技巧表达。正如他所在学校的学生所描述的那样,他是一位善良、高要求的传统绘画大家:学生们要通过帮助磨墨、准备颜色等开始观察和学习,他的儿女也非常擅长模仿父亲的风格,以至于他们的作品经常被混淆。
英国建筑师约西亚·康德(Josiah Conder,东京鹿鸣馆设计者)曾受教于河锅晓斋。1880年代,约西亚·康德在东京教授西方建筑,两人很快成为了朋友。从约西亚·康德对河锅晓斋教学风格的描述中可以看到,他的基础建立在狩野派训练之上,并结合了歌川国芳从小灌输的对世界的严谨观察。在一次去镰仓的素描之旅中,康德观察到,对于晓斋来说,“临摹意味着完全同化”,他可以一次次地临摹一幅图像,而不需要再参考原始的画稿。
河锅晓斋,《月下虎 水中影》, 1871-1889年
河锅晓斋的精湛技艺为他获得了大量的订单,至去世时还有近300笔未完成。他的插图深受各类读者的喜爱。然而,尽管他多才多艺,对西方技术持开放态度,并对未来充满期望,但约西亚·康德在他那代人身上发现了无法磨灭的“旧江户”特征。这包括参加书画聚会时,需要清酒和艺妓照料,并根据客人的要求制作作品。1853年的一次聚会热闹非常,以至于晓斋的老师国芳撕下衣服作为刷子,因为画笔不足以描绘他所要表现的庞大的人物。
河锅晓斋,《地狱交际花》,1871-1889
1870年被捕入狱前后,河锅晓斋都是这些书画聚会中最受欢迎的客人之一。但晚年的河锅晓斋与书画聚会形成了一种爱恨交织的关系——他是否意识到,聚会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样子了?他似乎也不喜欢在私人聚会上被国际客人怂恿作画。他的另一位外国仰慕者莫蒂默·门佩斯(Mortimer Menpes)回忆起1887年的一次聚会,当时距河锅晓斋仅两年。那天晚上大量清酒下肚才使河锅晓斋有了心情,他走到为他准备的丝绸、墨汁和毛笔前:
“他跪在那里,手握画笔,凝视丝绸,看上去像神一样——他完成了自己的画。他骄傲地挺直身子,四肢颤抖着,扔下画笔,把画卷沿着地板向观众滑去,说了一声:‘这是晓斋’,便离开了屋子。每个人……都意识到这是一位大师。”
注:展览持续至6月19日,作者克里斯托弗·哈丁 (Christopher Harding) 系爱丁堡大学亚洲历史高级讲师,本文编译自伦敦皇家艺术研究院网站
责任编辑:顾维华
校对:丁晓